這世上多得是平凡的女人。她們會討價還價。會為三餐奔波。給孩子輔導作業(yè)會咆哮。打死都做不出精美的蛋糕。也會偶爾趁著天黑,蓬頭垢面出去倒垃圾。是路人的樣子,是母親的樣子,也是眾生的樣子。可是這樣子,又有什么不好呢?
⒈
有段時間,人人推崇那些買菜都穿高跟鞋、涂口紅的精致女人。
我實踐了幾次,倒也不算太難,就是錢包有點受不了。
平時:排骨20,白菜3塊。
化了妝:排骨25,白菜5塊。
賣菜阿姨總有一項特殊本領,能從茫茫人海中,一眼找到最軟的柿子,猛地捏。你還不能還價。
畢竟,你見過哪個精致女人,為了幾塊錢跟人在菜市場撕扯?
優(yōu)雅的鏈子一刻不能掉。25就25,當老娘沒錢怎么的?
我從容地抽出了一張錢,云淡風輕地遞給賣菜阿姨,而后聽到了心碎的聲音,做精致女人的念頭,就這么完美地被掐滅了。
劃不來!肉痛!美成李嘉欣都沒用!
什么歲月靜好,現(xiàn)世安穩(wěn),在青菜蘿卜跟前,我就是個待宰的冤大頭。
菜市場是把殺豬刀,婚姻亦如是。
朋友婚前信誓旦旦地賭咒,不管結婚還是生孩子,一定不會成為不修邊幅的主婦。她要健身,要美容,甚至避免丈夫跟前披頭散發(fā),以免過早地倒了彼此的胃口。
但婚姻這把殺豬刀,又饒過了誰?
早兩個月再見她,宛如換了個人,穿著珊瑚絨睡衣在家?guī)Ш⒆?,披頭散發(fā)地,一手給孩子喂奶,一手伸長了去拉抽屜,試圖從里面摸出一次性茶杯。
我們倆一見面,都默契地笑了。
她問:“我現(xiàn)在這樣挺丑吧。”
我說:“哪有呢,當媽都這樣。”
她有點欣慰:“真的嗎,你也這樣?”
我反問:“我都胖了,你沒看見嗎?”
然后我們開心得像全班倒數(shù)第一見了倒數(shù)第二,愉快地抱團取暖起來。
“做啥精致女人呢,化一個妝三十分鐘,孩子能從臥室一路殺到南天門,把能打碎的玩意通通打碎了,要不要命?”
⒉
你說妥協(xié)也好,自暴自棄也罷。
總之,我在28歲這年,終于不得不承認,我就是個普通女人,再怎么卯足勁,都變不成大上海畫報上,穿旗袍喝下午茶的精致女人。
這事一度讓我挺沮喪。
不該這樣啊!
站起來?。∧阈械?!
練出馬甲線!顛出小蜜臀!風華絕代!傾倒眾生!
為了垂死掙扎一番,我甚至買了一個小烤箱。
我決定做一件精致女人,都愛做的事——烘培。
我在這事上很舍得本。面粉、奶油、黃油、白砂糖,通通選了市面上最貴的,前前后后花了幾千塊錢。
我幻想一頓全世界最精致的下午茶。
老公從我烤的餅干里,吃出了性感和尊貴,頃刻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,發(fā)誓一生一世只愛我一人。
孩子從我烤的餅干里,吃出了母愛和教養(yǎng)。Oh,他的母親,也就是我,猶如圣母瑪利亞般,將愛灑滿人間。
而事實依舊令人沮喪。
這玩意簡直要命。經(jīng)過九九八十一個步驟,蛋打散了,面粉拌勻了,白糖分三次打泡了,現(xiàn)在說明書上告訴我,需要一點檸檬汁!
你逗誰呢,青天白日的,我從哪變出檸檬汁?
興許是因為少了檸檬汁,又興許不是??傊?,我做的蛋糕又硬又塌,黑乎乎地讓人無從下口。
小孩不肯吃。
只有小孩他爸,冒著生命危險賞了點臉,然后急不可耐地問我:
“現(xiàn)在,我能去洗碗了嗎?”
⒊
中年女人的心,撲通碎了一地。
我在精致的道路上,越走越垮。
我現(xiàn)在胖了,也懶了,晚上睡覺還開始磨牙。我把這事跟我媽說了,她倒挺看得開:誰還不是個小公主怎么的?
她給我看了她年輕時的照片。
哎呀,原來我媽年輕時,也是個粉粉嫩嫩地美人坯子啊,鵝蛋臉,高鼻梁,一雙眼睛賊大賊有神。
我說:“媽,深藏不露嘛!”
我媽依舊不以為然:
“你以為就你們這代人有青春啊,樓下搞清潔的阿姨,菜市場賣你排骨的大媽,還有跳廣場舞的老頭老太們,誰還沒個青春?”
這話如同醍醐灌頂。
誰沒有熱情如火的青春?
誰不曾豆蔻紅妝,嬌滴滴地蔥根似地嬌嫩。誰不曾春心蕩漾,用紅紙在唇上抿出生動。誰又不曾有過刻骨銘心的愛情,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?
只是后來,日子怎么越過越糙,人人一張庸俗面孔?
這事讓我更沮喪了。
是否泯然于眾人,就是你我必然的結局?
我媽一掌拍我腦瓜:
“啥泯然于眾人,你本來就是眾人,泯然于誰了?”
她老人家又得知我花了幾千塊錢,只做出了一只硬邦邦的蛋糕,削我的力道又加重了:“幾千塊錢都夠一個月生活費了,你個敗家玩意兒!”
⒋
我的自信心,被我媽擊潰得粉碎。
我終于不得不承認,這是遺傳!遺傳!
正所謂,培養(yǎng)一個貴族,至少需要三代。我們家連一代都沒有,所以我活得不精致這事,不能怪我。
那怪誰呢?思來想去,我不敢怪我媽,她會削我,那就只能怪我老公了。
對,都怪他!他要是家纏萬貫,我哪至于在菜市場這關,就匆匆地敗下陣來。烘焙小蛋糕就更不用說了,我大可以去報個烘焙班,自然有人提醒我,得準備好檸檬汁再開工。
可我老公也不是軟柿子。
他不知從哪看來了一篇雞湯,說從前大上海的精致小姐,在“文革”期間還不忘用煤爐烤蛋糕,那才是骨子里的優(yōu)雅!
什么!烤蛋糕!你再說一次烤蛋糕,我跟你沒完!
直男的求生欲,又在那刻萌生了。
他開始安慰我:“其實你這樣也挺好的。”
“哪好?”
“你雖然活得粗糙,卻擁有沙雕的快樂。”
啥,沙雕的快樂?經(jīng)他這么一說,我發(fā)現(xiàn)好像真是那么一回事。
我穿著肥大的運動褲,一邊嗑瓜子一邊遛娃時,好像是比我穿著高跟鞋,腰酸背痛還死命凹造型時快樂多了。
我從來都不是能把高跟鞋穿得搖曳生姿的女人。
我怕疼,怕掉跟,怕走路時閃了腰。
我每次蹬進恨天高里,全身都要用蠻力,才能維持不摔跤,饒是如此,還是走不了幾步,就把后腳跟磨得鮮血淋漓了。
我永遠做不成一個精致的女人。既然如此,為什么不簡單地擁有沙雕的快樂?
愛吃吃,愛喝喝,愛發(fā)胖就發(fā)胖,生命不息,奶茶不止,做一個平凡的女人,又有什么不好呢?
⒌
這世上多得是平凡的女人。
她們會討價還價。會為三餐奔波。給孩子輔導作業(yè)會咆哮。打死都做不出精美的蛋糕。也會偶爾趁著天黑,蓬頭垢面出去倒垃圾。
是路人的樣子,是母親的樣子,也是眾生的樣子。
可是這樣子,又有什么不好呢?
就像總有人要考全班第一,也總有人要泯然眾人。
又或許像我媽說的那樣,根本就沒有什么泯不泯然,我們原本就是眾人,談什么泯然?
我想起從前看過的一篇雞湯。
相信很多朋友都曾看過。這里用老娘們的語句復述一遍。
講一精致女人愛養(yǎng)蘭花,一糙老爺們愛往蘭花里彈煙灰,兩人一塊湊合過了好多年,女人突然要離婚了,她受不了那糙老爺們往蘭花里彈煙灰。
初讀這個故事時,總以為我是那愛養(yǎng)蘭花的精致女人。
直到今天,我才恍然大悟,我特么是那個愛彈煙灰的糙老爺們啊!
我終于接受了自己的平凡。
也接受了自己的庸俗。
或許這就是步入衰老的特征。我成為了雞湯里,最愛抨擊的那一類人。缺乏自律,貪圖美食,沉溺于膚淺的快樂,偶爾還有點惡趣味。
我依舊羨慕那些能把高跟鞋穿得好看的女人,她們能做一桌子好菜,烘焙一箱小餅干,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條,還能涂著口紅出來遛娃。
不用說,她們一定曾付出了極大的努力,才可以在世人面前,呈現(xiàn)出這樣的精致面容。
我敬佩她們。可我永遠也成為不了她們。
這件事令我有點沮喪??赊D瞬又好像不那么重要了。
畢竟,我可是一個擁有沙雕快樂的女人??!